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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征文

旧时山水

发布时间: 2007年12月23日 编辑:

好像自从摆脱高考以来一直就没写过命题作文,散漫了几年发现命题也不错。早就想写点什么追忆这段童年往事,拟好“旧时山水”的题目,却迟迟未再续只留这题目孤零零地等待。现在再看这个题目觉得很不恰当。“旧时”这个词与“旧事”、“旧诗”为伍,就是显得老,往往老一辈文化工作者感慨岁月如歌便引“旧”抒怀。我还没到那份修养,而且为了心理健康也不宜这般老气横秋。但改成“儿时”又太童心未泯。“山水”也不好,我生于北长于北,这长的橘子都是苦的,没权利写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写了只能遭嘲讽。因此想改成江山,大有反清复明的意味,大逆不道;改成江湖,又点独孤求败的凄楚,可能被挑战者打成浆糊。没有替代,还是用旧时山水,毕竟是一个命题作文。

自己命的题,自己生命的一个悠远的标题。

一直到我快上到小学一二年级时,我一直在家乡住着。家乡的地理位置有些尴尬,往下去是一条北方常见的不大的河流,然而我们就它“大河”。往上去是小兴安岭的支脉,无边无际,当之无愧的大山,大到抗日战争时期一家日寇飞机找不到方向转出去,坠毁半山腰。因此,我家乡是河谷和山峰的过渡地带,靠不上山也涉不了水,但一直被人夸作风水好,人杰地灵。

所以,我们的“山水”不是在那故乡,“旧时”也是小学一二年级之后。

那是我姨出嫁,嫁到群山之中的一个小村庄,又是那条大河的发源地之一。每年夏天的漫长暑假,我都乐此不疲到那消暑。消到最后,乐不思蜀,开学都一星期我才不情不愿地出现在校园,然后盘算下一个假期。

那村庄不大,一条笔直的大道横贯东西,所有人家都建在路旁,从路上向南走就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小河流,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鱼一直是个谜,反正每次去抓都会发现拿不动了再放生一些,回想起来感觉像在行善积德。而且那鱼滋味浓郁,熬锅汤则门前那条路上则飘荡着挥不去的鱼香,怀疑孔子就是因此而不知肉味的。壮观的是家家户户散养的小狗都聚集在门口,蹲坐成堆等待着,我们的田田领头坐着,俨然东道招待宾客。

路往北是一壁山崖,野树野草将山遮得严实,也就在这浓绿这中微微的一点红总能被眼光尖利的小孩发现。那一点红不是野草莓就是不知名但安全的野果,往往很难发现,而当我发现时差不多都是在别人嘴里了,痛苦不堪。于是我始终有一个愿望就是把山占领下来,自己找到就塞进自己嘴里,谁也不给。

占山为王尤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占个半壁江山总是不容易的。这倒不是意味着要打杀多少—否则真成江湖人士了—而是要在当地一群小孩的带领下才摸出在那方小山水中游乐的门道。那群小孩也正赶上放假,家里又没有多少活要做,纷纷放出来充满了村前村后,使村庄显得猛然间人丁兴旺。作为唯一的外来人口,竟很意外的受到全村小孩的礼遇。我生性不甚豪放,所以表面上文质彬彬的,有些礼数,备受大家的照顾,当然除了在山上找到野果时。

一辈传一辈,男孩们占领了并占领着一段清澈宽阔的河流,似乎是自然法则,到了一定岁数就不再到此洗澡了,因此夏天河畔只有小孩的身影和欢笑。我就是在那学会了什么火箭、冰棍等无技术含量的游泳,并跟在大家身后游着去追扔在河里当目标的鞋或衣裤。被扔的人往往报复地上岸把别人的衣服接着往下扔,如此循环,几乎每个人都能追到目标物,然后抱着上岸不撒手,像幸运地发现无主物一样。只有我一人每次都斗志昂扬地跟踪目标,被人远远甩在脚下后,在昂扬斗志等待下一次追逐。最终,当所有人都抱着衣裤上岸,边相互辨认交换边自夸游技,我就找个不为人发现的角落绕上岸,然后吹嘘我将写一篇作文就叫《溪游记》。对于追不上衣服的我,大家觉得无能为力。晓堂说如果让我一回,衣服就能被冲跑,何况大家并不扔我的衣物,所以总要有一个人空手上岸。他还建议我自扔一次,捡回来再上岸炫耀,当然运气要足够好。

总之,捡不到衣服是一件很不高兴的事。上岸后,他们在晾晒衣服,我一人穿戴整齐,拿两块小石头对着耳朵轻敲出里面的进水,就无所事事了。终于,大家觉得我等待还是有功劳的,特举办了一个简易的露天烧烤。

那是一次分工明确,效率极高的行动。最小的负责从家里带盐带醋带馒头,稍大的带火带柴,再大的负责抓鱼,有技术的抓蛇-----据说烤起来极嫩,但我没敢试,还有人掰了一些嫩玉米。我仍记得烈日下,所有的手都抓着木棒伸向火堆,汗流浃背地吹气,急不可待地张望,然后就举着烤熟的食物泡在水中,大有旅游广告中的那份诱人的闲适。

当年不知盗了谁家玉米,或许小孩窃玉米不算盗。等我学到《社戏》中吃豆的一幕,才知道这不十分可耻,大家可以说是为了待客。如果那人不认识我或不愿这般厚道,也只能后悔把玉米种在河边,种在那个满是小孩的夏天。

在河边放火是无所谓的,但在山上即使是带盐带醋的小孩都知道是万万不行。我们常常以抓鸟的名义上山,干燥的路很不好走,但两旁的树林中土壤温湿,草花茂盛,因此队伍就在树林中穿行,走的人多了但没成了路,可能村庄人外出干活还是走那条干巴巴的路最近吧。

自寻的出路总是有意外出现,野草莓一类往往被先行者摘下。等我再路过时,总惊喜地发现一两个色泽鲜艳的蘑菇,然后被告诫能看却不能吃。上山找鸟就往往不见鸟影,让我怀疑每天早上听到的那清脆的叫声是鸡打鸣。山像千山鸟飞绝,但万径人踪不灭,大家依然乐此不疲地上山。

山中确实有些招人喜欢的小鸟,没计划抓它们的时候就凑热闹地一路相随,歪着脑袋盯着地面,似乎在嘲笑人类的缺陷,然后振翅几米以实际行动继续嘲笑,再摇头晃脑看大家反应。我开始比较好奇,冒昧地猜测是八哥还是鹦鹉,结果被大家嘲笑,那叫什么鸟倒是忘了,只记得大家哄堂大笑引得鸟雀鸣叫,很和谐。不过,山里没有“堂”,哄笑更是无拘无束,那一群小孩都不喜欢上学,学堂规矩多。最倒霉的是小清,自从他姐姐当了老师,就把姐弟共处中,被父母宠坏的顽皮的弟弟招惹得罪他姐的旧事翻出来,于课堂上看不顺眼就顺手排两掌,结果讲课多于打人。小清爸爸心疼儿子,但尊敬先生,只说管得好。此事使我了解到老师生活化的一面,原来印象中老师不食人间烟火,就像小崔主持小时候见到老师吃饭时惊讶到四处宣传,同时也庆幸我表姐不是老师。

因此到山中,小清最嚣张,整个队伍里属他嗓门大,叫嚷自己在此山上抓到过野鸡、野兔,抓过小狍子,还看见过一头大黑熊。接着,大家纷纷吹开,抓过的野生动物越积越多,南北东西,本土外国,全部囊括。到最后,吹到可以靠打猎养家糊口,甚至发家致富,变成富翁;或办个私人动物园,无所不养;或者被判个非法盗猎,情节恶劣,直接被别人猎了。这样若仍不分高低,就把目标放在大黑熊上,越来越大越来越黑,越来越凶狠残暴,自己都是侥幸逃脱才能生还讲这个故事,到最后规模成了恐龙,颜色成了所有人都不懂的黑。语出惊人的是我们一干人等都正踩在这只黑熊的脚趾上。于是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抓鸟不稀罕。不过,他们都绝口不提抓蛇,因为村西头住一高人以捕蛇为生。姨夫带我看过一回,小腿粗般的黑花蛇盘在缸底,吐出的信子差点粘在我鼻子上。蛇是野生,药用价值高,所以市价节节升高。高人每天只算计蛇又升值多少,然后悠闲一日。时而,他一个人算不足刺激,便叫小孩们参与抢答。我出头几次,价值算得较高,他就夸我机灵,暗示我可以拜他为师,必会习得他独门绝技。我却吓得再也不敢去那块地盘,直到学到《捕蛇者说》才懊悔: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学会这门技术也绝对能安身立命了。

山上的植物对我们吸引相对较小。但懂事的女孩们就挎着小筐,在山上采些野生蕨菜、蘑菇,攒点零用。往往狭路相逢,男孩们就向她们喧闹、蹦跳、做鬼脸、打把势、挤眉弄眼,女孩子们视若罔闻,眼中只有植物没有人,完全不理不睬,侧身依次走过。整个过程,我呆若木鸡,怕回家被大人找上门,不敢造次,只瞪着眼目送她们离开,却发现她们走不出几步就放声大笑,互相追打,还有一个苗姓小姑娘指着我,引得同伴笑得更响。当时,有抢队伍风头的嫌疑;但今天我想可能当时我的木讷很植物人,才引起她一点点注意。

剩下就是采松子了。在一片天然的松林里,大家都脱去上衣和鞋,挑棵壮实的树,手攀腿夹地一路向上,从树下看几乎是一蹿就到了树梢。我开始在树下捡松塔,但架不住海源怂恿,竟爬上了一棵树。过程颇为艰辛,干裂的树皮扎肉,松油粘满双手,可到了树梢,双手摘下松塔两个,一时舍不得扔下,只能赶紧滑下来。其他人还有一手,能从一个树梢跳到另一个树梢,猴子般的敏捷,爬一棵等于爬了一片,所以此处没有鸟的嘲笑,估计都被吓得搬家,几个勇敢钉子户也被像我这样的好奇者擒住回家。海源加上他弟海涛继续劝我勇敢一点,即使掉下来也无所谓,松林下是掉落的松针铺成的厚厚的叶子棉被,摔上去很舒服,要不是担心被误会成技术不好,他们真想摔下来一次。可我还是没有尝试一回,现在分外懊悔应该在那里学会这种无所畏。

摘下来的松塔聚堆,照例大家围坐成圈吃掉几个,尽管生吃不香。海涛当时任班上一个“起歌委员”,主持课前一支歌。原来的起歌委员因为走流行路线,总起《新鸳鸯蝴蝶梦》、《潇洒走一回》等,被中途换下。海涛果然证明老师的好眼力和好品味,据说一直以来只起革命歌曲。恰在这时,他就会职业病复发,带领大家唱歌。我们一边跟着他激愤地“砸烂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一边激动地砸烂松塔,砸碎松壳,吃进松仁再咂咂嘴。现在后怕他当初要是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群情激荡,干劲大发,很有可能连树都砍掉了。

最后那一次的一天,我早早冲到海源家,因为他提前几天就告诉我他妈那天会做糕。结果,比我去的更早的家伙们已经打扫得一干二净。海源妈略带歉意地说,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材料没准备够,并允诺我下一次一定让我吃个饱。我立刻讨好地说我就喜欢她的糕,还用了一个印在花生包装上的词“满口留香”。海源妈异常高兴,说这糕的手艺是他们家乡特色,北方少见,然后自作主张要给我介绍一个家乡的姑娘做老婆,保证让我想吃糕就能吃。我乐得满口流涎,说回家一定给我妈商量商量。海源妈一伸大拇指赞扬我孝顺,然后又计上心来让我回家问问能不能和她的两个儿子拜把子。我一口答应,心想这样下次绝不会少了我的份。

可那竟是最后一次。

遗憾,最终没吃上那满口留香的糕,没拜上纯朴豪放的兄弟,没迎娶了只用糕就能紧紧拴住我的老婆。更多的遗憾,却是讲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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