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相拢，淡月轻盈辉。

华灯初上。

是从何时起，黑丝绒不再是夜的色泽？

是从何时起，夜再不能够隐藏人的寂寞？

是从何时起，不夜城不再是个传说？

冬夜的西湖水面岑寂。绯红、亮金、银白……远方淡淡的彩色灯光将夜幕渲染得微红，勾勒出西湖隐约的边际。朦胧中似乎还能看到拱桥轻颤的倒影，那——便是断桥吗？

这样的傍晚，这样的湖面，多想如古人一般，在湖心荡一叶舟，静对晚风、邀月共酌。如那落榜张继，倾听寒山古钟、夜泊枫桥，如诗仙太白，恣意豪饮、乘风归去，即使贫困潦倒如杜甫，此刻的宁静亦是心灵的享受，远离黑暗的政治斗争，远离破碎的河山。只是，光阴不再，那曾经辉煌灿烂的历史已经成为了泛黄纸页间的一丝半缕的墨迹。

微风扶弱柳，湖畔坐望对。

右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或依或靠。左边，苏堤默然相对。

记不清，我们是如何寻到这里。

记不清，我们是何时静坐在这里。

记不清，我们是怎样开始的对话。

我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月亮一点一点上升。做一个倾听者，听着你的声音高低起伏，听着你的高谈阔论，听着另一种人生。

西湖和我一起，享受着听的乐趣。

你说，这只是西湖的里湖，我诧异地想，真正的西子该是一望无际吧……从前只是走马观花般的流连，从未如此认真地凝望她。至此，我方才有些领略到西子对于文人骚客长久的吸引，她静默的神态，如斯端庄而不流于僵化，如斯高雅而不流于轻浮。才子对于美总有着敏锐的触觉，东坡赞她“淡妆浓抹总相宜”，此刻的素雅妆容，如同贬谪人间的仙子，那么，当她换上艳丽的妆容，该是怎样的耀眼……

你说着大学，说着那些我未曾听过的专业，说着你的未来……我不知道，你怎样得知这些，我也不知道，你竟是这样与我不同。世界有两级，我在这一端，而你，恰巧在另一端。我从不会如此细致地规划未来，我只是构想大概的轮廓，因为未来始终是未知。而你呢，最喜欢做的似乎便是不停地规划吧。

你说相信命运、相信缘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真的存在，至少我们便是如此奇妙地相遇，甚至于成为了朋友。我始终无法理解，两个世界的人是如何相知，或许仅仅因为你善于演说，而我则喜欢倾听。

坐谈四时许，恍然不自知。

餐厅灯火通明。

周围的人不断地离开又不断地来，涌来的人数渐渐少于离开的人数，直至两三人……四五岁的小女孩，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肥硕的中年妇女，拎着四五个袋子的少女……到来又离去，行色匆匆。

忘记了从哪里开始讲起，只是隐约记得我们谈论过图书馆，谈论过李敖，谈论过英语，谈论过性格，谈论过许许多多……不知何时起，我从倾听者变成了讲述者，即使不如你那般华丽、不如你那般似滔滔江水一泻万里，我开始感受演说的魅力，原来我并没有如想象中抵触演说，或许缺乏的只是那一份勇气而已。

夜雨细沾衣，吾与城俱寐。

淫雨霏霏。

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小雨，密密地打在头发上，温润潮湿。

漫步雨中，一直是我的梦想，却不想，此时此刻得以实现。仿佛如此便能够离那些风流倜傥的骚人更近一点，仿佛如此便能够嗅到他们遗留在空气的芬芳。

西子已被我们忘在身后，不知她是在目送我们的背影还是在痴痴地等待羲和驾着龙车飞过她的上空……

暮色不再，夜色已深。杭城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