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秩芳华,追忆名师(四)——论廖忠霈对廖馥君学术传统的承继与发扬
薪火相传的痕迹
——论廖忠霈对廖馥君学术传统的承继与发扬
吕巧平
《德语语法》(廖馥君,1959,1979)[1]是我国德语学科史上的经典著作。[2]今天,在论及语言学问题时,一些文章仍会引用该书,[3]而学术界所引用的《德语语法》并非该书的1959年初版,而是其1979年修订版。众所周知,《德语语法》的编者是廖馥君(1895—1971),[4]却鲜有人了解,此书1979年版的修订者并非“老廖”廖馥君,而是另有其人,即“小廖”廖忠霈(1925.10.15—1983.01.24)。[5]
廖忠霈为廖馥君先生哲嗣,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国务院前身)首位德语翻译(1950.02-1952.06在职)、我国第一代汉德同传译员。廖忠霈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简称经贸大学)的元老和外语学院德语系的创始人之一(1952.06-1983.01在职)。
在我国德语教育史上,在廖馥君、商承祖(1899—1975)、张威廉(1902—2004)和冯至(1905—1993)之后,廖忠霈、祝彦(1926—2019)和严宝瑜(1923—2020 )在1950年代初期开始了其德语教育生涯,[6]他们比张玉书(1934— 2019)和杨武能(1938— )年长十岁左右,是我国重要的日耳曼学学者。
本文以廖忠霈为研究对象,描写其生平,分析其学术成就,阐明廖忠霈研究的学科史意义。
一、廖忠霈生平[7]
廖忠霈的一生可分为四个时期:一、上海时期(1925—1939);二、四川时期(1940—1946);三、上海求学时期(1946—1950);四、北京工作时期(1950—1983)。
廖忠霈在上海度过了其童年与少年时期(1925—1939)。 1925年10月15日,廖忠霈生于上海,他是廖馥君与魏琳丽丽(Lilli Wehling, 1902—1976)[8]的幼子,他的两位兄长均移居海外,故廖忠霈是廖馥君夫妇惟一留在身边且子承父业的孩子。与我国大多数日耳曼学者不同的是,廖忠霈以德语为母语,至1976年7月,廖忠霈一直生活在德语家庭环境中。1933至1938年,廖忠霈就读上海威廉皇帝球探体育比分(Kaiser-Wilhelm-Schule zu Shanghai),[9]掌握了英、法、俄语等语言,当时,汉语还不是他的主要语言。上海八一三淞沪会战后,1938至1939年,廖忠霈休学。
在四川时期(1940—1946),廖忠霈逐步融入中国社会。1940年初,廖忠霈由父亲廖馥君接到四川李庄。在补习了中文三年后,1943年秋,他进入同济大学附中读高一。此时正值抗战后期,1945年1月,廖忠霈应征入伍,1946年6月,他从军队复员。
在上海求学时期(1946—1950),廖忠霈弃医从文。1946年秋,廖忠霈返回上海,在同济大学附中续读高三。1947年秋,他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一年后退学。1948年9月,他考入同济大学文学院德文组。1949年底,该德文组并入复旦大学德文组,他改在复旦大学读书。1950年2月,因新中国政务院急需德语人才,在取得大学肄业证书后,廖忠霈来北京工作。
在北京工作时期(1950—1983),廖忠霈首先担任政务院的德语翻译(1950.02-1952.06在职);然后,他在经贸大学德语系教授德语(1952.06—1983.01在职)。
在政务院工作期间,1951年7至9月,作为我国的外交官兼德语翻译,廖忠霈随中国青年代表团赴柏林参加了第三届“世界青年联谊会”,这是他一生惟一的一次德国经历。
廖忠霈在经贸大学工作近31年(1952-1983)。1952年6月,他调入中央贸易部高级商业干部球探体育比分(经贸大学前身)任教,从此,他一生都从事德语教育事业。他经历了经贸大学的初建、发展、停办和复苏的过程。1953年3月,在廖忠霈的举荐下,廖馥君也调入经贸大学,从此,廖氏父子在经贸大学共同耕耘。在1960年代,廖氏父子合编出版了《基础德语教材》(1960,1966)[10],这套教材是文革前中国人自编的成套德语教材之一。
廖忠霈属于新中国第一代德语翻译和同传译员。1954年,在周恩来总理接见德国、奥地利、卢森堡和冰岛青年代表团时,在陈毅副总理接待东西德青年代表团时,廖忠霈担任口译。在1950年代,作为笔译和同传,廖忠霈参加了我国的一系列重大外事活动,包括1953年第二次团代大会、1954年“世界民主青年联盟”理事会、1956年中共八大、1958年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1959年建国十周年庆典等。另外,1957年,廖忠霈主译的《世界民主市场》[11]出版。
廖忠霈经历了文革时期我国德语教育的中断。1969年,廖忠霈全家随经贸大学下放河南固始。1970年8月,经贸大学就地撤销。1971年,廖忠霈返回北京。
1972年,经贸大学筹备复校,廖忠霈受命负责德语系的复建,此时,廖忠霈已成为德语系学科带头人。1972至1983年,廖忠霈担任德语系主任,他培养了王正富、陈健平[12]等优秀学生。1978年,他协助马恩列斯编译局担任成仿吾新译《共产党宣言》 [13]的审校;1979年,他修订、主编并出版了三本书,即《德语语法(修订本)》(1979)、《基础德语教材(第I册)》(1979)和《基础德语教材(第II册)》(1979)。[14] 1980年,他主编并出版了《基础德语教材(第III册)》(1980)。[15]进入1980年代,廖忠霈担任我国教育部高等院校德语教材编审委员会委员; [16]1982年,他当选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第一届理事会理事。因此,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初是廖忠霈学术研究的巅峰时期,他已成为我国德语界的权威之一。
1983年1月24日,廖忠霈先生积劳成疾,不幸病逝,终年58岁。
二、廖忠霈的学术成就
廖忠霈的工作时间是在我国的建国初期(1950—1965)、文革时期(1966—1976)和改革开放初期(1977—1983),一位学者能够专注于学术研究的时间并不多。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难能可贵的是,廖忠霈坚持学术研究,他继承并发扬了廖馥君的学术传统,继续研究德语语法、德语教学法和汉德翻译。[17]
首先,经过四年(1975—1979)的艰苦努力,廖忠霈完成了对《德语语法》(廖馥君,1959)的全面更新,出版了《德语语法(修订本)》(廖馥君,1979)。比较两个版本的《德语语法》之后,可以确认,除了编写原则和体例得到保留之外,几乎在每一项语法说明和举例中,廖忠霈都做了修改、更新或增加:一、原版中的文学性举例为时事政治举例所替代[18],这使《德语语法(修订本)》(1979)颇具时代感;二、廖忠霈采用了新的语法术语,这是对德语语法的新认识;此外,例词例句、人名地名、德文中译名也得到了更新;廖忠霈以简化汉字和汉语拼音取代了原版的繁体字和国语罗马音;[19]三、廖忠霈增加了很多内容,这包括《修订本说明》、《语词索引》、“不定式句、分词句和句同位语”、文内索引、教学或自学说明,而且,全书所用语词都编入《语词索引》[20],因此,《德语语法(修订本)》(1979)更加符合现代学术规范。经过廖忠霈的修订,《德语语法(修订本)》(1979)具有了全新面貌和时代风格,适用于1980年代的德语教学需要,这是修订版沿用至今的原因之一。
其次,廖忠霈进行了德语教学法研究。根据多方查证和一份官方书面文献[21],本文确认,廖忠霈参编或主编了下列德语教材:一、《基础德语教材》(1960、1966)由廖氏父子合编。二、廖忠霈修订并出版了《基础德语教材(第I册)》(1979);三、廖忠霈主编了《基础德语教材(第II册)》(1979)和《基础德语教材(第III册)》(1980)。更重要的是,廖忠霈发展了廖馥君的教学原则,他强调,德语教学旨在培养学生“听、说、读、写、译”五种技能,[22]他主张在德语教学中采用“听说法”[23]。在《基础德语教材(第II册)》(1979)中,廖忠霈发表了一份表格,即《德语字母发音与国际音标、英语、俄语、和汉语拼音对比表(只供参考)》[24],这是廖忠霈对英、汉、德、俄这四种语言进行语音对比研究的成果。可见,在德语教学法研究领域,相对于廖馥君,廖忠霈既有继承,也有发展。
第三,在翻译领域,相对于廖馥君,廖忠霈同样既有继承,也有超越。与廖馥君一样,廖忠霈大量从事汉德笔译和口译,尤其是,他进行同声传译,这在那个年代可谓凤毛麟角。与廖馥君一样,廖忠霈的口笔译俱佳,从事大量的外贸翻译;与廖馥君不同的是,廖馥君主要处理1949年前的德资企业文件,而廖忠霈则处理1949年后的前民主德国企业的相关文件。[25]廖忠霈发表了一部德译汉译作,即《世界民主市场》(1957),这是惟一一部廖忠霈的署名作品。在1970年代中后期,他的翻译水平得到了学界公认,标志有二:1、继廖馥君之后,廖忠霈担任马列著作译文的审校。1977年11月30日,鲁迅研究室因《鲁迅日记》的注释问题致信廖馥君。廖忠霈于1978年1月2日回信到:“你们十一月三十日给我父亲的信转给了我,因近来教学工作较忙及马恩列编译局关于《共产党宣言》一书的一些翻译上的定稿工作,没有及时给你们回信,特请谅解。” [26] 2、廖忠霈于1982年当选中国翻译家协会第一届理事会理事。
总之,在1950至1980年代,通过修订《德语语法》、参编或主编德语教材,进行汉德翻译和同声传译,廖忠霈继承并发扬了廖馥君的学术传统,在德语语法、德语教学法和汉德翻译方面,他进一步更新知识或认识,为我国德语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三、廖忠霈研究的学科史意义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同传译员和有着31年教育生涯的德语教授,廖忠霈的学术历程比较独特,廖忠霈研究的学科史意义可谓不言自明。
在1950至1970年代,在廖馥君的指导下,通过与廖馥君合编教材,廖忠霈进行德语教学法和德语语法的研究,这样的父子合作为廖忠霈后来的学术工作打下了基础;在1980年代,廖忠霈顺应时代的要求,对廖氏《德语语法》和《基础德语教材》做了全面更新,并继续编写新的教材,使德语教材更加完备,为文革后我国德语教育事业的复苏与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如果要研究1950至1980年代的德语学科史,那么,廖忠霈是不能忽视的研究对象之一。
廖忠霈的学术经历有着与父亲惊人的相似之处:两人均大学肄业,自学成才,口笔译俱佳,擅长汉德翻译,从事德语语法研究,开发本土德语教材,进行应用型德语人才教育,培养青年教师。但在学术发表方面,廖忠霈有着与父亲不同的境遇:廖馥君先生久负盛名,而廖忠霈却在学术上升期遭遇了文革,在学术成熟期,他主要以廖馥君的名义或以集体名义发表学术成果。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廖忠霈最终实现了对廖馥君学术传统的承继与发扬。廖氏父子之间的学术传承是德语学科史上学术传承的特例之一。
正因为廖忠霈在1972年足可担当大任,经贸大学德语系才得以复建,并继续发展。如今,经贸大学德语系已成为我国重要的德语教育机构。
正因为一代又一代德语学人的薪火相传,我国的德语教育事业才继往开来,不断地发展壮大。
希望本文能够为我国德语教育史和德语学科史的研究做出贡献。
(特向廖沛、廖方、廖曼蒲、王正富、陈健平表示感谢!)
[注释]
[1]廖馥君编:《德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1959第1印,1960第2印,1962第3印,1963第4印,1963第5印。廖馥君编:《德语语法(修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1979第1印,1984第2印,1985第3印,1986第4印,1987第5印,1989第6印,1991第7印,1993第8印,1995第9印,1997第10印,1999第11印。
[2]吕巧平:《论廖馥君研究的学科史意义》。载:《德语人文研究》,2015年第2期。第32—37页。
[3]董秀英:《假设功能的句法实现与相关翻译》。载:《兰州学刊》,2012年第6期。第112—114页;吕巧平,2015年。第35页。
[4]廖馥君先生是我国德语学科史上的重要学者、经贸大学德语系创始人,他于1914年赴德留学,先后就读柏林工业大学、慕尼黑工业大学和柏林大学,主修德国文学,获肄业证书,1922年,廖馥君返回中国,他在同济大学工作26年(1927—1953),在经贸大学工作18年(1953—1971)。参见吕巧平,2015年。
[5]廖忠霈:《修订本说明》。载:廖馥君编:《德语语法》,1979年,1984年第2印。第1页。
[6]祝彦自1951年在北外、严宝瑜自1952年在北大;廖忠霈自1952年在经贸大学开始教授德语。
[7]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档案馆:《廖忠霈档案》和《廖馥君档案》。2013年9月24日《廖馥君研究座谈会》;与商务印书馆外文编辑室、廖氏后人、学生等历史见证人的采访。吕巧平:2015年,第33页。
[8]魏琳丽丽是德国柏林人,1921年,她与廖馥君在柏林结婚,1922年随廖馥君来华,后入中国籍,曾任经贸大学德语系讲师。参见吕巧平,2015年。
[9] 德国政府所办球探体育比分,办学时间1895—1945年。1895年为庆祝俾斯麦80寿辰而开学,1906年更名为Kaiser-Wilhelm-Schule,1945年收归国有,后作为德国私人球探体育比分延续至1951年左右。
[10] 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组编:《基础德语教材》第I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组编:《基础德语教材》第II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66。
[11] [德] 龚特尔·孔尔美(Kohlmey, Gunther)著,廖忠霈、张载杨、赵润译,廖馥君校:《世界民主市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
[12]王正富(1952— ),经贸大学1976届毕业生,曾任德语同传、德语系主任、中德学院院长、经贸大学副校长,著有《外贸德语会话》等。陈健平(1952— ),经贸大学1976届毕业生,著有《德国社会市场经济体制》等。
[13] [德] 马克思(Marx, Karl)、恩格斯( Engels, Friedrich)著,成仿吾译:《共产党宣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
[14]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室编:《基础德语教材》第I册(第2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室编:《基础德语教材》 第II册(第I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5]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室编:《基础德语教材》 第III册(第I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6]廖忠霈与祝彦同为第一届委员。
[17] 关于廖馥君的学术成就,参见吕巧平:2015年。
[18]参见廖馥君,1959年;1979年。
[19] 1959年,我国《汉字简化方案》和《汉语拼音方案》尚未得到全面应用,1959年版《德语语法》中还有大量繁体字,以国语罗马音拼写人名地名;而在1979年版《德语语法》中,廖忠霈改用简化汉字和汉语拼音,这延长了修订版的适用时间。
[20]参见廖馥君,1959年;1979年。
[21]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廖忠霈同志治丧委员会:《讣告》。1983年12月。
[22]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室编:《基础德语教材》 第II册(第I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第I页。
[23]参见钱敏汝、卫茂平、魏育青、孔德明:《当代中国德语教育的纲领和模式》。载:钱敏汝、卫茂平、魏育青、孔德明主编:《当代中国德语专业教育研究报告》。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100页。这里第18、24页。
[24]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德语教研室编:《基础德语教材》第II册(第1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23—25页。
[25] 参见吕巧平,2015年。
[26]廖忠霈:《廖忠霈信(一九七八年一月二日)》。载: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鲁迅研究资料(7)》。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29—131页。这里第130页。
(作者系外语学院副教授)